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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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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逸尋思著白天聽到的消息,覺得不明白的地方太多。他向來喜歡尋根究底,事情關系到丐幫,他實在不能不明不白地聽任事態發展。巧兒見他晚飯時一直若有所思,跟他回了住處,道:“你想什麽呢?”

蘇逸雙手攔住門道:“這是老爺們兒住的地方,你一個小丫頭來亂闖什麽!沒聽見賀盟主信裏說的話嗎?奪走北河劍的那人武功極高,要殺七英盟的前輩,而且隨時可能找上門來,你還不趕緊回屋藏好了!”

巧兒坦然道:“我一個小叫花子,又沒得罪他,怕他怎的。”

蘇逸道:“那人喪心病狂,見人就殺,哪裏還講道理。哎呦,他這就來了!”他忽地擡手一指巧兒身後,巧兒下意識回頭,便聽哐的一聲,蘇逸已經把門關上了。

巧兒氣得直拍門,叫道:“你就這麽不待見我!你個沒良心的,我白天拿的點心還想分給你吃呢,你這會兒就把我關在外頭!”

蘇逸在門裏頭道:“男女授受不親,你要是真有心就擱窗臺上吧。”

巧兒簡直沒見過他這麽厚顏無恥的人,真有些生氣了,大聲道:“你想得倒美,以為我欠你的呢!我就算拿去餵狗也不給你。”說著轉身走了。

蘇逸看著她怒氣沖沖地回了房,咚地一聲關了門,長舒了一口氣道:“我的媽呀,可算走了。”他躡手躡腳地開了門,奔蘇緹房中去了。

蘇緹正拿著那支鐵錐翻來覆去地看,蘇逸溜進去道:“師父,我來了。”

蘇緹把他和巧兒的話都聽見了,道:“沒事別老欺負巧兒,你們兩個都不小了,怎麽還跟小孩兒似的長不大。”

蘇逸笑嘻嘻地道:“她厲害著呢,我哪裏欺負的了她。”他湊上前去,對蘇緹道,“師父,殺胡六俠的人是誰,你心裏有底嗎?”

蘇緹沈思道:“孟紓河生前墜入魔道,身敗名裂,在江湖上沒有什麽朋友,就算有那麽寥寥一二人,也早就跟他割袍斷義了。隔了這麽多年忽然有人為他報仇,依常理看,應當是他的後人。但孟紓河的妻兒當年就已經死了,七英盟的幾位對這件事諱莫如深,更是曾經發誓誰也不準再提起此事……可見這件事是七英盟的一個忌諱。”

蘇逸眼珠轉來轉去,道:“師父是說,當年七英盟的幾位前輩除掉孟紓河那個魔頭之後,又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,本想斬草除根以絕後患,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,十多年後那人回來報仇,這才引發了胡六叔的命案。”

蘇緹道:“大約是這個緣故。七英盟的幾位朋友也許因為覺得殺害婦孺有損名聲,這才發誓誰也不準再提起此事。但魔頭畢竟是魔頭,斬草不除根,終歸是要貽害江湖,七英盟今日之禍便是印證。”

蘇逸嘆了口氣道:“孟紓河作惡多端,賀盟主率領七英盟除害本來是件義舉,沒想到卻惹上了禍事。那人殺了胡六叔,胡六叔的兒女定然也要去殺他報仇,這樣殺來殺去什麽時候是個頭。”

蘇緹道:“這件事上那人倒是占了個便宜,胡六俠沒有兒女,身後自然也就沒人給他報仇。若是沒有義士挺身而出,那人便能夠就此高枕無憂了。”

蘇逸詫異道:“沒有兒女?為什麽,他老婆生不出來?還是他生不出來?”

蘇緹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小小年紀,怎麽懂得這許多?”

蘇逸撓了撓頭,道:“生孩子嘛,我要飯的那條街上有戶人家的婆娘長得挺俊,人又勤快能幹,可惜生不出孩子,為這個挨了不少打,後來就被他男人休了。其實被休了也是件好事,那男人喝酒賭錢,輸了錢就打老婆,打的老婆嗷嗷直哭,整條街都聽得見,跟著他簡直沒有活路。後來那男人又娶了一個,還是生不出孩子。大夥兒就說是那男的品性不行,因此老天罰他沒有兒女。”

他想了想,又道:“我可沒說胡六俠對他老婆不好,他是個大俠,行俠仗義,自然對女人和小孩兒都是很和善的。”

蘇緹有些好笑,道:“他沒老婆。他終身未娶,到死都是單身。”

蘇逸有些驚訝,本來以為七英盟都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,一定都像謝彪一樣家財萬貫妻妾成群,邱廣成這樣寡淡的人已經是個例外,沒想到還有連媳婦都沒娶上的。

他同情道:“大約他練童子功,還是怕女人?總不能……總不能有斷袖之癖吧?”

蘇緹皺起眉頭道:“師父教你識幾個字,你平常都讀了些什麽書?回去給我把論語抄一遍,沒事多讀聖人之言滌蕩頭腦,少聽人胡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。”

蘇逸覺得師父對自己一個小叫花子的要求未免太高,忽然想起他老人家也是一把年紀還單身,福至心靈,登時明白了師父惱怒的原因。他縮起脖子來蜷成一只鵪鶉,老老實實地道:“弟子不敢瞎說了,論語裏好多字不認得呢,我照葫蘆畫瓢也是白抄,師父饒了我吧。”

蘇緹冷冷地道:“不認得來問我。再敢討價還價就抄三遍。”

蘇逸只好答應了,心想拖得一時是一時,師父是丐幫長老,日理萬機,怎麽會記得這點小事,過幾天定然就忘了。他想問胡天星的事,卻又不敢。

蘇緹知道他就算不問,回去心裏也一定瞎琢磨,萬一當眾說出什麽斷袖之癖的言論,只怕要被人打的腦袋開花,還不如明白告訴他。

蘇緹道:“胡天星是個癡情種子,他當年鐘情於七英盟的幺妹柳聆音,兩個人年貌相當情投意合,原本都有了婚約的,後來……”

蘇逸最愛聽才子佳人的故事,平日裏經常蹲在茶館外頭蹭評書聽,聽這段有些意思,追問道:“後來怎麽樣?”

蘇緹道:“胡氏一族原本在陜西是武林名門世家,一手鞭法出神入化,號稱金鞭胡家。當年只因為胡老爺子得罪了孟紓河,胡家一十七口,一夜之間被孟紓河滅門。只有胡天星游俠在外才幸免於難,他得了噩耗趕回家中時,胡家已經被殺人焚屍,整個莊園被大火燒成了一片瓦礫。”

蘇逸大吃一驚,道:“孟紓河竟然如此狠毒,難怪老一輩人提起他來都咬牙切齒,原來是這個緣故。”

蘇緹道:“不錯。賀汝膺向來跟胡家很有交情,胡天星悲憤之下,向賀汝膺求助,再加上他未過門的妻子柳聆音幫忙,三人約定要殺了孟紓河為武林除害。消息傳出去,咱們丐幫的薛老幫主也加入進去,後來又有邱廣成、謝彪、公孫嵐加入,一共七人,大夥兒歃血為盟,這便是後來說的七英盟了。”

蘇緹道:“後來柳女俠在鏟除孟紓河那魔頭時不幸犧牲,大家都很難過,胡六俠更是悲痛欲絕。他原本就沒了家人,如今連未婚妻都死了,從此心灰意冷,終身守著柳聆音的墳墓度日,深居簡出,終身沒有再娶。”

蘇逸眼睛睜得圓溜溜的,脫口而出道:“這位胡六俠的命好硬,先克死了家人,又妨死了未婚妻,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才算完,這不是街上算命的瞎子說的天煞孤星嗎?”

蘇緹臉色一沈,道:“你少胡說八道,胡六俠是個講義氣的好漢。這話要是叫人聽見了,你可要狠狠地挨一頓打!”

蘇逸吐了吐舌頭,笑道:“好吧,他是癡情種子,‘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’,胡六俠一輩子心裏只喜歡過一個女人,大家提起來都要豎大拇指的。”

蘇緹看著他,眼裏帶著點讚許,道:“你這兩句詩用得不錯。其實你頭腦還算開竅,正經跟著先生念幾年書,學做文章,說不定能考個功名回來。師父心裏早就替你盤算過這件事,覺得有點譜,等回去我跟李秀才說說,讓你跟著他……”

蘇逸嚇得雙手亂搖,連忙道:“不不不,師父別太高看我了,那詩是我聽說書先生說的。我是堂堂丐幫二袋弟子,做了讀書人穿上長衫豈不是大大的忘本!都說乞丐做三年,皇帝老子都不換。我可不想去做文章考功名,你老人家就饒了我吧!”

蘇緹見他說話一套一套的,更認定了他是個有點歪才的小子,若是點撥上了正道,將來或許能有些出息。蘇逸見師父不說話,心裏惴惴的,偷偷看師父的眼色。

蘇緹道:“你練功偷懶,又不愛讀書,就連咱們丐幫裏也沒有第二個像你一樣文不成武不就的賴皮小子。你要是再這麽不求上進,那就拉根棍兒自個兒要飯去吧。”

蘇逸剛想說話,蘇緹道:“你走還不準帶上巧兒,她蓮花落唱得比你好,嘴甜會討人喜歡。你好吃懶做,脾氣又大,要是帶上她可占了大便宜,不成不成。”

蘇逸聽師父這麽說,登時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感。他反躬自省,認為自己這些年來除了逃命的功夫練得不錯,拳腳著實稀松平常,雖然識得幾個字,又做不了正經文章,就連要飯的本事也沒鍛煉出來。他平日裏總沾巧兒的光,若是沒了她在身邊唧唧呱呱地聒噪,自己恐怕連乞丐都做不好。

他總覺得自己生來與眾不同,將來必定是一條威震江湖的英雄好漢,今日聽師父這麽一說,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前途黯淡,再這麽混下去很可能一輩子也沒什麽出息,不由得悲從中來。

蘇緹見他垂頭喪氣地陷入了沈思,緩和道:“我看依你先天的能耐,讀書比要飯更合適些。漢高祖劉邦還是流氓出身,你當個乞丐狀元也不算異想天開。我回去跟李秀才說說,讓你跟著他學做文章。咱們丐幫講究為國為民,你將來要是真能考上功名,當個好官兒多為百姓說話,也不算違背了丐幫的出身。”

蘇逸心裏沒了主意,點了點頭,一切都交給師父安排了。

蘇緹沒有兒女,把蘇逸當成親兒子看待,如今為小徒弟做好了打算,心裏仿佛一塊大石頭落了地。他伸手拍了拍蘇逸蓬草似的頭發,囑咐道:“這幾天邱家莊不太平,夜裏把門關嚴實了,不準耗子似的到處亂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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